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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为东部战区空军某旅机械技师,李合侯皮肤黝黑,鼻梁上还带着未痊愈的伤痕,神色间流露出几分拘谨。
当李合侯凝望战机时,记者从他的眼神里感受到一种强大气场——这是属于他的地盘。
“这是我维护的飞机。”这句话从李合侯口中蹦出,自信瞬间从他身体里迸发出来。
李合侯的脑袋跟着战机向左转动,双眼盯向跑道尽头。他嘴唇翘起,面容严肃,像一尊雕像矗立在停机位上。
李合侯喜欢以这种具有仪式感的方式,目送维护的战机腾空而去。在他心中,这是飞行员的战机,也是他的战机。
2002年,空军在云南元阳征兵。刚满18岁的李合侯成为村寨里唯一入伍的青年。那时,他并不知道,自己是当地第一个参加空军的哈尼族人。
横跨2000余公里,这名来自大山深处的哈尼族青年,走进了一个从未见识过的世界。
春去秋来,云卷云舒。李合侯的眼睛追寻着一架架战机,在滑行道和起降道上“奋斗”了18年,不知疲倦,毫不厌烦。
又一个飞行日。按计划,李合侯维护的战机要飞行4架次。大约一小时前,他刚刚目送“他的战机”飞向天空。
与李合侯交谈,记者发现,他频频抬腕看手表,还不时抬头看天空,偶尔扭头观察滑行道。
突然,李合侯站了起来,做出准备起跑的姿势。“我的飞机要落地了。”此刻,他脸上流露出的,是等待孩子放学的父亲才有的神情。
站在战机正前方,李合侯挥动双臂,引导战机归位。“我想立刻知道,飞机飞行时有没再次出现什么样的问题。”他说。
尽管拥有“优秀航空机务人员”“一级强军工匠”等头衔,历经“红剑”演习、“金头盔”比武竞赛、国庆阅兵等重大任务,但回忆起维护的战机第一次未按时归航的情形,李合侯还是心有余悸。
那是多年前的一个飞行日。李合侯在停机位上来回踱步,时不时抬起手腕看时间,又反复拿起计划表详细比对。
“是飞机出了什么故障?还是我看错了回来的时间?”李合侯死死盯住天空,细细寻找着闪烁的光亮。
与平时战机落地时的冷静不同,这次就像见到阔别多年的老友、久不归家的孩子,李合侯的语气格外激动与亲热。
“没出什么样的问题吧?”登上舷梯,李合侯忐忑询问。飞行员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说:“指挥所临机让我去执行了一项任务。放心,一切都好。”
战机发动机的强大风力,吹得后方灌木丛剧烈摇摆,空荡的机场回荡起巨大的轰鸣声。置身机翼下,记者的心跳突然加速。
战机停稳的一瞬间,李合侯搬起一个舷梯,挂在战机上。他迅速爬上去,帮飞行员杨鑫三下五除二解开救生伞。“飞行时感觉怎么样?”他说这话时,另一个舷梯还在其他两个机械员手里抬着。
李合侯一会儿钻到战机底下,一会儿又爬到机背上。稍不注意,记者便跟丢了他的身影。
整个检查过程中,李合侯时不时摘下手套碰一碰机身,随时用解刀拧一拧疑似松动的螺丝。哪怕看到一根头发丝儿,他也要去摸一摸。“万一是裂纹呢?”任何隐患征兆他都不会放过。
机务大队大队长杜玉辉赞叹:“李合侯一直都以最认真的态度对待工作中的每一个细节。”
战机某些部位用常规工具难以清洁,怎么办?李合侯会想方设法制作一个。想再提升个人的维护标准,怎么办?他会自掏腰包从网上购买“魔力擦”。一套维护流程走下来,他能把战机擦得比自己的脸还干净。
一边说着,军械员石鑫、特设员孙浩、航电员何学宇已结束了自己的工作,在旁边列队。
震耳轰鸣中,机械员黄日凯和李万同站在战机两侧,盯着站在舷梯上的李合侯,等待他给出“搬走轮挡”的手势。
李合侯仍在忙碌,爬上钻下、绕来绕去,没停下过双手与双脚。阳光下,他的嘴唇有些干裂,那是身体干燥缺水的信号。不过,满心满眼都是战机的他,此时无暇顾及自己。
“别送了,我自己回去吧。”李合侯抱了抱妻子和儿子,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坐落在哀牢山脚下的小家。
坐在返程的飞机上,李合侯心里不是滋味。年幼的儿子不哭不闹,还推着行李箱送自己离开,一副“我已经习惯了”的神态。
通往营区的水泥路向上延伸,李合侯脚步沉重。每一次离家归队,都要经历一遍不舍。18年来,这样的痛苦好像随次数的累计越发深刻。
再往上走几步,他看到了营区的大门,门边还挂着那副对联:“甘当天梯托骄子,誓做战鹰守护神”。
营区里,整齐排列的营房像极了李合侯刚刚作别的小家。推开门,朝夕相处的5名战友围拥过来,驱散了李合侯心中的失落与愧疚。他拿起抹布,仔细清扫着“家”里的角落,像是在整理自己的卧室一样。
晚上10点,李合侯带着“收班”的机组成员回到营区。经过宿舍前那条小路,战友们陆续回到宿舍。
此时李合侯拿起手机,反反复复地看家人发来的几段视频。屏幕里,儿子抱着爸爸寄来的遥控玩具汽车,玩得不亦乐乎。
妻子那张让人疼惜的脸,浮现在李合侯面前。2014年,怀孕5个月的妻子妊娠高血压,医生建议终止妊娠。李合侯劝妻子放弃,可她执拗地坚持到7个月。
李合侯执行任务不能归家,眼睁睁地看着苦熬了两个月的妻子再也坚持不下去。而他只能用苍白的语言安慰她……
无人知晓,那一段时间,平日开朗的李合侯常常蒙头流泪。第二天醒来,他又咬紧牙关,“该怎么坚强就怎么坚强”。
回应迟归外孙的,只有寂静的风声。李合侯静静地环视房间,电视机前再也不见外公的身影。老人安详地离开了人世,但为了不影响李合侯工作,家人没把消息告诉他。
外公以前很喜欢看电影《上甘岭》。在李合侯记忆里,外公常常骄傲又羡慕地告诉外孙,当兵可厉害哩,部队里都是“真正的好人”。
祖祖辈辈生活在大山里的哈尼族乡亲们,极其崇拜。因为,领导下的帮助他们推翻了旧社会、过上了新生活。
外公的话,在李合侯心中烙下了磨不掉的印象——当兵,是“一件很厉害很光荣的事”。
一次,隔壁村刚入伍的年轻人戴着大红花,从李合侯的寨子经过。乡亲们都向他喊话“好好工作”“给家人争光”。少年李合侯格外羡慕,“我长大后,一定要去当兵!”
一朝梦圆,格外珍惜。现在,哈尼族的乡亲们都知道,寨子里有这么一个了不起的年轻军人,立过二等功、三等功,得过全军士官优秀人才奖一等奖。渐渐地,李合侯成了乡亲们口中的传奇。
2年、3年……转瞬间已经18年,家乡人羡慕钦佩的言语不知不觉间换成了:“你何时回来?”
从西南边陲到东南沿海,李合侯一路奔波。亲人悄然逝去、朋友渐行渐远、家乡没了小时候的味道……即便这样,李合侯也从来就没要退伍的想法。
“很多次,我梦见失火,常常大喊大叫着惊醒过来。”休假时间长了,李合侯往往心里不踏实。
虽然回不去,但李合侯早早在家乡当地预定了100多斤自酿酒,托人给亲朋好友送到家门口。那天,他的微信朋友圈里,是哈尼人齐聚一堂的视频。
那晚梦里,李合侯真切地站在那片他心心念念的土地上,对倚门盼望的妻儿、父母、外公和乡亲们大声地说:“我回来啦!”
故乡的村寨依山而建,守着一座山头。儿时的李合侯常常和小伙伴们举着长长的竹竿,追寻着知了扰人的长鸣,在树林间寻寻觅觅,爬上爬下。
“听,有人在吹笛子。”李合侯把竹竿削成了一根能吹响的笛子,“呜——呜——”,一路吹着回家去。
看到老人在拉二胡、吹口琴,“捣蛋鬼”李合侯也会拿过来自己拉一拉、吹一吹。时间长了,最初吹不成曲调的李合侯学会了多种多样的乐器,虽不精通,但也可以愉悦自己。
曾经手握乐器安闲飘逸,现在手持扳手敲敲打打。李合侯这双伤痕累累的手已很少拿起那些曾经心爱的宝贝。如今,各色乐器已经被机械类书籍取代。
对篮球的爱好,李合侯还保留着。他偶尔会约战友们去球场。他和战友组成的球队,就像他所在的机务大队,“氛围好,大家互相信任,有竞争但不分谁是第一”。
从闭塞的哀牢山深处千里迢迢来到空军某机场,望着闪闪发光的先进战机腾空而起,李合侯心中的震撼,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。
“航空机务人员队伍是空军主体战斗力的重要组成部分。”机务大队大队长杜玉辉说:“如今,战机性能正成为影响作战的主要的因素。我们机务人员的使命,就是维持战机性能最优。”
如果选择保障老式战机,就可以回到家乡。如果跟着部队接装国产最新型战机,就要继续“流浪”。
从部队驻地出发,在行程紧凑的前提下,李合侯要转乘5次交通工具、花费近12个小时才能回到家乡。
迅速掌握国产新型战机理论,考试成绩全旅第一,成为空军作战部队首位国产新型战机士官机械师——这是李合侯体现出来的能力。
机械专业代理主任梁万宇曾经是李合侯的徒弟,他对师傅很佩服:“在他带领下,机组的机务维护作风更强。”
“你梦见过自己驾驶战机吗?”在发动机嘈杂的轰鸣声中,记者犹豫很久,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。
“与其他机务兵相比,我们机械技师还算幸运!你看,我还有机会坐进座舱里。”李合侯满足地说,“我知道按钮的位置,也知道操作杆的方向。”
“爸爸,这架是你的飞机,我不玩。”视频里,儿子小心翼翼地拿着那架最大的飞机模型,崇拜地说。
“收班!”沿着滑行道边缘,李合侯带着他的机组,慢慢走进深深夜色,机场上重归寂静。
多年来,李合侯跟随战机走南闯北。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无论去哪儿,他都一直静静走在那长长的机场跑道上,从未离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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